商黎光的晋冀往事
2018年年中,一场精心筹备的山西公安机关打击文物犯罪成果宣传活动举行。当地政坛人士知道,打击文物犯罪是时任副省长、公安厅厅长刘新云颇为得意的政绩,对于宣传活动,刘新云格外看重。启动仪式是宣传活动的重头戏。然而,时任山西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商黎光却以各种理由,迟迟不确定能否参加。虽然两人早有心结,可给自身政绩站台的活动,刘新云仍希望商黎光能够到场。
商黎光一直拖着,整个活动的时间安排一再变化,刘新云便使出另一招——他邀请到公安部相关领导,以此来给商黎光“施压”。最终,商黎光出现在活动现场。几天之后的一则新闻报道却让商黎光大为光火。一张报道宣传活动的图片说明,按从左到右的顺序介绍领导,如此一来,先提到了站在左侧的刘新云,接着才提到居中位置的商黎光。对此,商黎光十分不满,斥责有人“不懂规矩”。
几桩小事,让人们窥见到商黎光与刘新云之间的明争暗斗。对于山西来说,商黎光与刘新云都是外来干部,两人相继到来。2017年6月,商黎光由河北省委常委、秘书长调任山西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半年后,刘新云由公安部网络安全保卫局局长调任山西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作为一省政法系统的头两号人物,商、刘二人很快交恶,关系紧张。
2021年4月,刘新云落马,商黎光短暂主持省公安厅工作,商黎光在第一时间表态,要荡涤一切污泥浊水,全面彻底干净肃清刘新云流毒。几个月后,商黎光还获得晋升,成为山西省委副书记。
然而不久后,商黎光的老家却“起火”了。河北是商黎光老家,更是发迹之地。当商黎光在山西高升时,多名与他交集颇深的故人却相继出事。
两个老大哥
商黎光是1963年生人,来自河北邢台一个干部家庭。16岁时,商黎光进入邢台地区财贸学校学习,毕业后来到当地的政府机关工作。1987年,24岁的商黎光进入邢台地区纪委,成为一名副科级干部。此后26年,商黎光一直在纪委工作,前3年在邢台纪委,后23年在河北省纪委。来到省城石家庄后,商黎光从河北省纪委一名主任科员,一路成长为省纪委常务副书记。
二十余年在石家庄官场的磨砺,有两个老大哥对商黎光帮助不小。第一个是王雪峰,河北邯郸人,曾担任过邯郸县委书记。河北的冀南地区,通常来说指邢台与邯郸,因此两地联系十分紧密。来自邢台的商黎光,与王雪峰算半个老乡。2001年,王雪峰由邯郸县委书记升任河北省纪委常委,后兼任省纪委秘书长。从此,王雪峰与商黎光不仅是上下级关系,还多次完成接棒。2004年,王雪峰升任省纪委副书记,空出的省纪委秘书长由商黎光接替。2010年,王雪峰由省纪委常务副书记调任唐山市委书记,接棒省纪委常务副书记的,又是商黎光。
王雪峰之外,另一名与商黎光关系匪浅的老大哥是宋太平。与半个老乡王雪峰不同,宋太平与商黎光同为邢台人,彼此渊源颇深。宋太平在邢台官场耕耘多年,曾担任县委书记,后来到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
邢台不仅是人口大市,还是许多官员的家乡。由邢台走出来的官员,从北京到石家庄都有很多,甚至成为人们津津有味的谈资。一段时间内,河北官场里的邢台籍人士很活跃。
2000年代初,宋太平担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商黎光任省纪委常委,均是邢台官员中的风云人物。据一名当地人士介绍,那时宋太平的影响力在商黎光之上,帮了商黎光不少忙,无论人前人后,商黎光对宋太平颇为尊重。
一名邢台籍人士介绍,2006年,宋太平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人事厅厅长调任张家口市委书记,邢台籍官员举行过一场盛大酒局庆贺,担任省纪委秘书长的商黎光是酒局组织者之一。酒酣耳热之际,宋太平以一名“组织部老人”的口吻说,商黎光的好事也快了。此言一出,酒局上又掀高潮。当年底,商黎光升任省纪委副书记。宋太平专程从张家口赶回石家庄参加庆贺商黎光的酒局。
政商纠葛
在商黎光与宋太平的关系网中,一名商人L是关键人物。据知情人士介绍,L出生于邯郸,其母亲为邢台人,他本人在邢台籍官员中颇有人脉,曾担任北京某商会的副会长。据称L交际很广,尤其在邢台神通广大,邢台某县书记与县长不和,最后L摆了一桌酒,将两人叫来“做工作”。
宋太平早年在邢台任县委书记时,就与L结识。此后无论在省委组织部任职,还是在张家口、保定任市委书记,L都是宋太平的座上宾。一名保定商人介绍,在当地政商圈中,许多人都知道L看中的生意,其他人无论如何抢不走。
商黎光与L的关系同样密切,商黎光离开河北赴山西任职,L甚至比商黎光先到太原,去打前站“摸情况”,此后还将一辆挂河北牌照的豪车留在当地。此后数年,商黎光在山西官场顺风顺水,L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成为数家大型煤企的供应商。
L在北京有一座豪华会所,被人戏称为“二号驻京办”,许多邢台籍官员进京,都会来会所。无论在河北还是山西任职,商黎光都是会所的常客。
当地还有传闻,L与另外几名来自河北的商人,在山西政法系统能量巨大,甚至被人称为“地下法官”。一些山西商人打官司,会向L寻求帮助。这一切,自然与时任山西省委政法委书记商黎光脱不开关系。
正当商黎光官场得意,即将荣升山西省委副书记时,宋太平却在退休后黯然落马。同时,与宋太平关系密切的L多次被相关部门带走协助调查。正是在那段时间,一些关于商黎光的负面信息不断流出,有人说L交代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商黎光。
受宋太平一案牵连,L沉寂下来。据说,有段时间L每个月都会来山西,后来曾经一年多不曾踏足山西。
班子不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商黎光晋升山西省委副书记后不久,从河北官场传来另一条消息:河北省煤田地质局党组书记、局长王大虎落马。与王雪峰、宋太平两个老大哥不同,商黎光与王大虎虽是故人,关系却异常紧张。在河北官场有这样的传闻:王大虎进去之后,始终紧咬商黎光不放。商黎光与王大虎曾在一个班子共事,商黎光是班长,王大虎是副手。2013年,在纪委工作二十多年后,商黎光离任河北省纪委常务副书记,转任秦皇岛市市长。一年后,他又离开秦皇岛,任沧州市委书记。与商黎光在沧州搭班子的市长,正是王大虎。王大虎基层经验丰富,当过车间主任,做过县委书记,还曾任省会城市石家庄的常务副市长。这样的经历,让王大虎个性颇为强势。他从石家庄的常务副市长调任沧州市市长后,有一种议论认为,这只是过渡,很快王大虎会成为“一把手”。当时沧州的市委书记个性谦和,且很快要调离,许多事也交给王大虎处理。就在王大虎满以为自己将接棒市委书记时,商黎光空降而来,王大虎对此耿耿于怀。当时有一种舆论,说沧州是排名全省前列的经济大市,远比秦皇岛经济实力强。此前,省里重要厅局“一把手”,来沧州也从市长做起,如今商黎光怎么直接来沧州做书记?一位省领导来沧州视察时,专门批驳过这种论调。王大虎对商黎光的工作远谈不上配合,两人矛盾几乎公开化。一名河北的退休厅级官员介绍,有一次去沧州开会,不少人对一处城市景观的设计提出质疑。王大虎没做任何解释,反而越听越开心,最后还带着嘲讽意味说,“这是我们书记定的。”在场的人都看出王大虎对商黎光不满。除了工作上的分歧,两人还有利益之争。据当地人士介绍,围绕在商黎光、王大虎身边,各自有一群商人老板,为了争夺项目彼此纷争不断。
当时,沧州下辖某县的一名女局长,与王大虎关系密切,这在官场人尽皆知。商黎光去该县视察时,因对某项工作不满,严厉批评了这名女局长,并且撂出狠话,说要县纪委追查,如果县纪委查不清,就派市纪委来。盛怒之下的商黎光拍了桌子:“我在纪委几十年,还没见过查不下来的案子。”后来,这名女局长来到市委大楼,在商黎光办公室外站了几个小时,请求当面认错检讨。商黎光始终没见女局长,只让办公室人员带了句话,要对方知耻后勇,用实际行动来改正错误。要纪委彻查的事,总算没再提了。关于此事,许多人认为,是商黎光给了王大虎一个下马威。
2015年,环境保护部因环境管理不到位问题约谈沧州市市长王大虎。此后,沧州开展了一系列环境整治活动。在整治活动中,一家据称与商黎光关系密切的企业被强制停产数月。企业投入资金进行技改后,申请复产,可相关部门就是不批。后来,商黎光亲自出面打招呼,说只要企业按要求完成了整改,就应该早日复产,这也是促进经济发展。王大虎还是不签字,说整改是否达标,沧州说了不算,要等待上级部门验收。这家企业负责人因此恨透了王大虎,说王大虎为泄私愤,让企业损失了数千万元。
2016年时,商、王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解。那时,商黎光被列为考察对象,有望晋升副省,王大虎希望商黎光走后自己能接棒。在一些场合,王大虎难得地替商黎光说过一些好话。然而,当商黎光确认将晋升后,王大虎却陷入危机,各类举报信从四面八方涌出。同时,商黎光力推另一名官员来接替王大虎任沧州市长。最终,王大虎调任河北省煤田地质局党组书记、局长。至今,沧州官场的许多人士都认为,王大虎是被商黎光挤走的。另一边,王大虎觉得被人“摆了一道”,怒不可遏。据一名当地人士介绍,自从离开沧州后,王大虎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举报商黎光。商黎光在河北任省委常委时,王大虎有所顾忌,举报活动收敛些。当商黎光调往山西后,身在河北的王大虎不用顾忌什么,直接向有关部门实名举报。据说商黎光托过几名朋友给王大虎带话,希望能缓和关系,但王大虎并不为所动。
2022年初,王大虎落马,河北官场随即便有传闻,说王大虎在交代自身问题时,仍不忘揭发商黎光。
靴子落地
2017年,时年54岁,在河北官场摸爬滚打三十多年,官至省委常委的商黎光,跨省赴山西任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与商黎光一同来到山西的,还有一伙小圈子人员。据相关人士介绍,除了富商L,还有几名河北籍商人与商黎光的亲属,在山西到处招摇过市,插手司法案件。至今,仍有数名山西商人在实名举报,说自己在司法判决中遭遇不公,原因是对手花钱送给了商黎光的特定关系人。商黎光来山西后不久,刘新云也从公安部空降,很快,两人的关系就紧张起来。据一名山西官场人士介绍,刘新云个性跋扈,且仗着在公安部里有“后台”,只想将商黎光当个“泥菩萨”供着,并不希望对方插手公安工作。但身为政法委书记的商黎光,作风也很强势,两人矛盾由此产生。刘新云曾拨出专款,采购一台高级越野车,说是为了方便商黎光下乡调研时使用,但商黎光一次也没用过。刘新云来到山西后,从未去看望过公安厅老干部,导致有人抱怨。趁着过节机会,商黎光却去看望了这些老干部,让刘新云很不是滋味。还有一次,商黎光叫一名副厅长去汇报工作,副厅长没及时向刘新云汇报,隔了几天,刘新云借口另一件事,在班子会议上严厉批评了那名副厅长,搞得对方下不来台。正因为两人的矛盾,当刘新云最终落马时,商黎光显得很兴奋。主持公安厅工作期间,商黎光多次在大会上痛批刘新云,几名刘新云信任的处级干部也被免职。但与此同时,当地官场也传出消息,说刘新云接受调查时,交代了一些山西政法系统的问题线索,同样涉及商黎光。尽管在2021年升任省委副书记,但从河北到山西,各种负面信息包围着商黎光,多名故人落马,无数旧案缠身。党的二十大上,多个省的省委副书记当选中央候补委员,商黎光并未当选。此后,有消息传出,商黎光希望去人大、政协任职,还说他向组织提出,自己在河北、山西多年,如果退二线,希望能换个地方。或许,他也想跳出成就过自己也困扰着自己的利益关系网。
最终,商黎光没有如愿。2023年9月5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消息,山西省委副书记商黎光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