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关中襟山带河,沃野千里。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华民族处在水深火热的危难时刻,一大批爱国仁人志士怀揣“为充实民生与国防”的梦想奔走呼告,“建设西北、开发西北、兴农兴学”呼声绵延,拉开了扎根西部小镇、开启建设我国西北地区农业高等教育先河的序幕。1934年,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现为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奠基成立,至今走过了90年的办学历程。
90年来,一代代农业科教工作者扎根曾经的西部小镇杨陵(1997年“陵”改“凌”),他们秉承“民为国本、食为民天、树德务滋、树基务坚”的初心使命,让西农精神“永为全民族之太仓”的誓言熠熠光辉、发扬光大。
永固太仓
解决好中国人自己的吃饭问题,始终是治国理政的头等大事。90年来,农业专家扎根黄土高原,承远古农神后稷之志,行当代“教民稼穑”之为,谱写了端牢中国人自己饭碗的光辉篇章。
赵洪璋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从小接受“民以食为天”“农是立国之本”古训熏陶,深知当时农民食不果腹之苦,所以决心学农。1936年,他毅然选择考取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学校前身),作为考入西农的首批学生学习农艺。1940年,赵洪璋被分至陕西农业改进所大荔农场从事农业种植资源调查工作。1942年著名农学家、农业教育家沈学年教授慧眼识才,将赵洪璋调回学校任教并从事小麦品种选育工作,这一待就是52年。
在后来的半个多世纪中,他累计选育出以碧蚂1号、丰产3号、矮丰3号和西农881为代表的四批突破性优良品种,累计种植面积9.5亿亩,增产小麦约256亿公斤。其中,小麦品种“碧蚂1号”在1959年推广种植面积9000余万亩,创下了我国和世界上迄今为止一个品种种植面积的最高纪录,推动实现了黄淮海麦区品种第一次大换代和小麦生产的第一次飞跃。
在小麦育种实践中,赵洪璋开放的学术体系和包容的学术人格有目共睹。无论哪个单位需要亲本材料,他都会主动给予。因为在赵洪璋看来,小麦育种需要联合攻关。赵洪璋恪守“人的一生要为人民做些好事”的信条,大家喜欢称呼赵洪璋为“赵劳模”。
赵洪璋院士的人生历程,用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李振声院士的话说,就是“学习起步为农民,工作落足为农民,他的一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生,光辉的一生”。
在耕地有限的情况下,谁来养活中国人一直备受关注。
1956年,李振声响应国家号召来到西北。当时,正赶上西北小麦产区条锈病大流行,小麦大面积减产。李振声决心通过小麦育种解决小麦条锈病问题。
20世纪80年代中期,李振声带领课题组成功育成小偃系列小麦新品种并迅速推广,其中仅“小偃6号”就累计推广1.5亿亩,增产80亿斤,开创了小麦远缘杂交品种在生产上大面积推广的先例。同时,还在世界上首创了一套全新的育种方法——小麦缺体回交法,大大地缩短了杂交育种时间。由于小偃系列抗病性强、产量高、品质好,在黄淮流域冬麦区广泛种植。一时间,“要吃面,种小偃”的民谣广为流传。也正是因为李振声在小麦生产的历史性成就,2006年,李振声荣获全国最高科学技术奖。
在生物学领域,农业科学是中国科学家处在世界领先地位的学科。中国用全球9%的耕地养活了世界近20%的人口,这些历史性成就,离不开我国小麦远缘杂交育种奠基人李振声院士的贡献。
在西农,类似于赵洪璋、李振声这样的农业科教专家还有很多,李璋、宁琨、王辉、吉万全……正是有像他们这样一代代小麦育种专家,才使西农成为全国开展小麦育种研究最早、育种力量最强、成果最多、影响力最大的科研高地之一。
胸怀祖国
当很多人都在向往都市繁华时,有一群农业科技工作者扎根曾经的西部小镇杨陵。他们更懂得心系民生、胸怀祖国,他们不断将先进的养殖种植技术理念教给农民,在丰富百姓“果盘子”“菜篮子”和“肉案子”同时,手把手帮农民鼓了“钱袋子”。
1934年,由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引进苹果到陕西省武功县。经过原芜洲等果树专家的不懈努力,成功选育出苹果品种“秦冠”。20世纪七八十年代,“秦冠”在我国大面积示范推广,国人吃上了中国自主选育的品种。原芜洲一生致力于农业科学研究40余年,指导建立了西北地区最早的一个苹果园,为陕西果树发展起到了重要的示范作用。
近年来,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主动面向区域苹果产业发展科技需求,服务陕西和西北旱区苹果产业可持续发展,相继培育出“瑞雪”“瑞阳”“秦脆”“秦蜜”等多个有影响力的苹果新品种。目前,陕西省苹果面积已达1100万亩,年产量达1100多万吨。黄土高原成为世界公认的苹果最宜生产区之一,中国也成为世界最大的苹果生产国,苹果种植面积和产量均占世界50%以上。这些成就的背后,蕴含着原芜洲、赵政阳、马锋旺等一代代科技工作者一心为人民的付出与奉献、毅力与坚守。
大白菜被称为“菜中之王”。特别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种一季吃半年”的大白菜,在蔬菜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提高产量,改善品质,由单季节种植发展为多季节生产,既关乎百姓生活需求,更是国家战略性民生工程——菜篮子工程的重要内容。
2002年,“秦白”系列大白菜种植面积1600多万亩,创经济效益37亿元。这组令人惊叹的数据是对蔬菜专家柯桂兰科研人生的最好佐证。
柯桂兰从事科研60多年,“白菜女王”的美誉当之无愧。从工作起,实验室、温室大棚、田地,便是柯桂兰的三点一线人生轨迹。与其他研究不同,农业科研要在田间地头展开,除了要像农民一样辛勤劳作外,还要用科学方法观察记载、分析总结。经过10多年潜心研究,1992年,柯桂兰成功育成世界上第一个具有直接利用价值的大白菜异源胞质雄性不育系CMS3411-7,攻克了重大世界难题,填补了我国和世界大白菜育种技术的一项空白。柯桂兰发明的技术所育的品种抗病、优质、丰产,赢得了广阔的市场。
“我心里头啥都不牵挂,就是日夜忘不了我的那群羊!”我国奶山羊事业的奠基人刘荫武临终前,仍对自己倾注了大半辈子心力的事业念念不忘。
1935年,刘荫武留学日本。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毅然回国,来到西北农学院学习畜牧。在这里,他遇见了原产瑞士,以体形大、产奶量高享誉世界的“莎能”奶山羊,担任教学试验农场技士的刘荫武和畜牧场仅有的2名工人一起喂羊、挤奶、清理羊圈并记录数据。经过30多年小群体闭锁纯种选育成功“西农莎能”奶山羊,其生产性能较原种“莎能”奶山羊年产奶量提高了15%-30%!刘荫武率先成立了我国第一个奶山羊研究室。“西农莎能”奶山羊推广到全国29个省份,在60多个县建立了奶山羊生产基地,开创了我国奶山羊研究事业的新纪元。
20世纪80年代,针对国人肉蛋奶等动物性食品极度缺乏的现状,刘荫武提出要发展奶山羊解决城乡居民蛋白质营养缺乏。他不辞辛苦,走到哪里,就把“养羊经”念到哪里。每到一处就和老乡一道钻羊圈、爬山坡,实地考察指导。当地群众尊称他为“羊教授”,说他“心里想着羊,会上讲的羊,进村入户看的羊,东奔西跑都为羊”。
1990年,刘荫武教授因病逝世,他舍不得自己的奶山羊事业,选择与青山羊群相伴,将自己的骨灰安放于陇县唐家庄乡(今城关镇)耀先村的山坡上,实现了他“同山村群众为伴,与青山羊群同亲”的夙愿。如今,“世界羊奶看中国,中国羊奶看陕西”的定位深入人心,陕西当仁不让地站到羊奶事业的最前列。
自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建校初期,便提出了“未建系组,先建场站”。学校高度重视并致力于推动复兴农业、建设农村,重视农业科研成果和农业技术的推广。进入新时代,为推动大学科研与农业生产密切结合,助力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事业,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选派理论知识扎实、实践经验丰富的科教人员深入果园、瓜田、畜圈,“做给农民看,带着农民赚”。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建校90年来共计为国家培养了30余万名毕业生,50%以上的毕业生扎根西部,为“三农”一线培养了一大批“靠得住”“留得住”“用得上”的优秀人才。
不负青山
水土流失是黄土高原的主要生态问题。飞沙走石、黄沙漫天,是最初我们对黄土高原的认识。为了让黄土高原披上绿装,学校从建校之日起就将治理黄土高原水土流失问题作为自己的使命。
我国现代水利建设先驱、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水建学院的创办者李仪祉,终生以治水为志,凿泾引渭,治黄导淮,整治运河长江数十年,尤其在黄河治理方面建树颇多。
1933年,李仪祉奉命筹设黄河水利委员会并出任委员长兼总工程师。在分析我国历代治理黄河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李仪祉创造性地提出了对黄河治理必须是上中下游并重,防洪、航运、灌溉、水电兼顾的指导思想。
1936年,时任南京国立编译馆馆长的辛树帜被调至位于偏僻农村的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担任校长。1956年,他发起组织陕北农业生产和水土保持工作考察团,对陕北地区十八个县,尤其是丘陵沟壑区进行实地考察,深感水土保持和农业增产之间关系密切,“余若无赴陕北从事水土保持之考察,则绝无水土保持之发言及历史之研究”。1958年,完成了《我国水土保持的历史研究》论文的辛树帜决心向前迈出一大步,开拓一个新的科学领域——中国水土保持学。辛树帜担任校长期间,广揽天下英才,中国现代农田水利学科创始人沙玉清就是其中一位。
沙玉清一生发表50余篇论文,其中有关黄河与泥沙的研究约占一半。早在1932年,受李仪祉关于“根治黄河、河患于沙”思想的影响,沙玉清写成了综论文章《河流之挟沙量》,成为我国早期研究泥沙运动力学的论文之一。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沙玉清带领助手、学生动手亲自制作模型,开展泥沙沉速、油泡测速及浑水滞性等有关试验。沙玉清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告诉家人:“要好好为人民服务。”
20世纪50年代,在党和政府根治黄河水患和开发黄河水利的号召下,朱显谟先后4次参加黄土高原考察。1959年,朱显谟毅然从工作和生活条件优越的南京举家来到西北小镇杨陵,从此扎根黄土,将一生奉献给了他挚爱的土壤科学研究。
“看到朱显谟先生放弃南京二层专家楼,到杨陵住两间平房,且无卫生间和厨房,吃水要到公用自来水龙头接。这种为了科学事业的理想、为了国家的需要,献身于黄土高原土壤科学研究的精神和行动,深深感动了我。”多年后,李振声院士动情地回忆起朱显谟的故事。
作为黄土高原国土整治战略家,朱显谟先后实地考察了黄土高原沟沟坎坎20多次,三跨昆仑,两度入疆。
在认真总结黄土高原土壤侵蚀规律与水土保持、国土整治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群众实践经验,20世纪80年代,朱显谟提出了“全部降水就地入渗拦蓄,米粮下川上塬、林果下沟上岔、草灌上坡下坬”的黄土高原国土整治“28字方略”,为大规模治理黄土高原提供了重要的科学和实践依据。
“28字方略”后来在国家科技攻关项目中得到广泛应用及验证。经过20年退耕还林还草工程的实践,黄土高原植被覆盖率由过去的31.6%提高到现在的65%,黄河输沙量由过去每年16亿吨下降到现在的不足2亿吨,助推陕西省绿色版图向北推移了近400公里。黄土高原实现了山变绿、水变清、人变富的伟大奇迹。如今,从内蒙古河口镇到河南桃花峪,1200多公里的黄河中游已是一河清水!
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攀登之路,勇者不孤。徜徉古老的邰国故园,依旧禾苗青青;放眼蜿蜒的渭河之水,依然流向东方。时空风化不了千年的记忆,时光记载着盛世的辉煌,麦香阵阵,秦风习习,不断吹来后稷传人教民稼穑的嘹亮新曲。